bsp;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惨淡却专注。
这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在自己幼年时候,曾经满脸笑容抱着自己玩耍的长辈……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他们许多人都曾经不遗余力地保护在自己的身旁……
无微不至的照看自己,纵然拼命死战;他们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自己哪怕一根汗毛!
自己,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视的宝贝!
这些人,全部都是父亲的老兄弟,自己的叔叔,伯伯们,自己尊敬他们,敬爱他们;有他们在,自己便不会再畏惧这世上的任何物事,任何艰难险阻!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喜欢走动,变得容颜枯槁、面目全非,变得……自己竟再也找不到他们往昔影子。
曾经至为亲密的长辈、不再熟悉,进而陌生,完全陌生,见面恍如不见,然后,他们一个个的从外界消失,从原本叱咤天下的当世强者,沦落成为一个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雕像。
每一个人进入这里之前,自己都会在外面举行一个盛大的葬礼。
自己明明知道他们没有死,但,这葬礼还是要办,一开始,自己还很抵触;活着的人,为什么要办葬礼?
但……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或者是因为了解了,了然了。
只要进入了这里的人……只要进入了这个阴森森的地方,他们本质上就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
不再说话。
不再喝水。
不再吃饭。
甚至于,连他们的眼珠子都不再转动;每一天,就只是这么一味的坐着,用他们的生命,灵魂,和元力,来供养这几个阴森森的祭坛!
天知道,宗星宇到底是何等的憎恨这几个祭坛,憎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正是这个祭坛,它夺走了自己在这世界上的一切温情!
宗星宇充满了希望与温情的眼神望着僵尸一样坐着的六十三个人;声音也越来越大,似乎是吵架一般,以他的修为,刻意大声说话的时候说出一句话简直如同轰轰雷震,几百里路都能听得到。
与其说是吵架,莫如说他抱着万一的打算,希望这些诛心之语可以惊醒这些踏上不归路的长辈们!
但,那六十三个人始终充耳不闻,非但身形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黑衣魔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儿子在发疯,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打算,更已经无数次按耐下了要出手格杀之的冲动,心中兀自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我儿子,儿子……
儿子,不能杀!
但源自灵魂的暴虐情绪,却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抑制。
是的,就是非为本心,源自灵魂的反感,这种情绪令到他异常讨厌眼前这个渺小人类居然在自己面前这么大声说话,肆无忌惮地挑衅自己权威的行动……
如果不是源自本心的呢喃,再三提示眼前人于自己的关系渊源,或者黑衣魔尊早就将眼前人格杀了,这是魔化灵魂与本心亲情之间的一场拉锯战!
“你不用再喊了。”黑衣魔尊终于冷冷地开口:“他们什么都听不到,无谓白费心机,徒劳无功。”
“但他们明明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宗星宇气冲冲的脱口而出道。
“活着…希望…”黑衣魔尊摇头,突然哑然失笑:“呵呵呵呵……”
听到这样的笑声,宗星宇顿感毛骨悚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油然滋生。
“你真知道什么是活着吗?”黑衣魔尊眼中幽幽地鬼火闪耀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你这样的状态,才够资格说一句活着。”
宗星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跳没由来越跳越快,鬼使神差的问道:“那……父亲,您,现在还活着吗?”
黑衣魔尊原本冷安的眼神,瞬时化作如同斩劈天穹的凌厉利剑,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儿子的眸子,一团团的浓郁黑气,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每一团魔气冒出来,就自动的在他面前化作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冉冉升起。
那幽幽地,静静的,冰冷的,漠然的……眼神。
宗星宇不知道为何,在这眼神注视之下,竟然惊慌失措的退后了一步,满眼尽是恐惧。
“你希望我死吗?”黑衣魔尊仍旧紧盯着宗星宇。
宗星宇连连摇头,慌乱无措的失声道:“不不不……孩儿没有这个意思,怎么会呢……”
黑衣魔尊的双眼,长久的注视着宗星宇,一瞬不瞬。
宗星宇彻底陷入心慌意乱的状态之中,难以自拔。
良久良久之后,黑衣魔尊闭上眼睛,而那种恐怖的阴森,亦在其闭眼一瞬,就此不存。
直至此刻,宗星宇才渐渐恢复震惊,惊魂稍定——
“父亲,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您在做大事,辉耀千秋后世的大事……”宗星宇满脸痛苦的喃喃说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尽力配合……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见不到记忆中的父亲了,唯有午夜梦回,记忆中的父亲,才会再现,回忆起我小的时候,我调皮,您打我屁股……”
“我受伤了,您为我包扎伤口……我游历江湖之时,被人所欺负,您那一脸愤怒的表情和怒我不争的口气……”
“还有,我出门时,您在山头负手而立,目送我远去的身影……”
宗星宇越说越是心酸:“我还记得的,您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叫我星宇……是在七千三百二十七年前,那是最后一次……”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您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宗星宇悲愤的,压抑的质问道。
“我可是您的儿子啊!亲儿子!”
宗星宇眼泪滴落下来。
黑衣魔尊仍如雕像一般的站立着,眼神闪动了一点异色;旋即淡淡道:“现在大敌当前,如何是论及儿女情长的适当时候,他朝大局定鼎,自有分说。”
仍旧是敷衍,依旧是推搪,始终是不明不白,说不清道不明!
宗星宇眼中仅有的一丝希冀火焰迅速熄灭下来,不复存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轻声道:“确实是大敌当前,情势难以乐观,此际笑君主等人,率领大批的巅峰高手,已经在赶来西殿的途中,不日将至,最终大战一触即发。父亲,我们敢问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宗星宇所说的这句话,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激动的情绪,但说到后来,已经恢复到了完全的平静,就是一种公事公办、平铺直叙的口吻。
黑衣魔尊淡淡道:“此战不可避免,放他们进来!”
“放他们进来?”宗星宇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忍不住又重复了一句:“当真就不做任何抵抗,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不错。”黑衣魔尊悠然举步,淡淡道:“就在西殿之内,将整个青云天域的反抗势力一举荡平,从此,波澜不兴!”
这句话说得可谓极有气势,似是底气十足。
但宗星宇却仍旧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在对方来袭的这一路上,纵然任由其长驱直入、不做抵抗,沿途只怕也要有数万弟子失去性命!”
黑衣魔尊微微地侧了侧脸,轻声道:“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这本是江湖铁则,你第一天闯荡江湖吗?!”
宗星宇一咬牙,鼓足勇气的回话道:“这个……请恕孩儿无法从命!”
黑衣魔尊的身子如同一片黑云飘了出去,声音漠然无味的传来:“那也由得你。”
一如既往地冰冷、一如既往地全无半点感情意味。
黑衣魔尊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