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嘟囔着:“这李支书也是的,说是把咱当亲儿子,可是,却处处当咱的道,先是哄得咱上不了大学,又不让咱去当兵,工人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咱的份儿,咱难道就要在这乡下窝一辈子?李支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旺忍不住大声嚷嚷。
“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栽培你,要你接我的班。”
李支书迎着他走过来,“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这么热的天,你不在树荫下睡一觉,顶着大太阳干什么?”
张旺说:“给玉米授粉,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机。”
李支书说:“你又出啥妖蛾子,这玉米自己会授粉,那需要你顶着大太阳,干这活,你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多一事吗?”
张旺说:“你,孤陋寡闻了,这块试验田,是省农林学院的李教授搞得玉米杂交实验基地,专门为明年的大田地制种子,用了这杂交种子,一亩地至少增产两到三成,最高亩产可达到一千斤。”
李支书十分惊讶,他又算账了:“这一亩地收一千斤玉米,咱上下寨这七千亩丰产方,就可以收七百万斤,咱村三千口人,每人分两千多斤,这么多的玉米,就是马朝月这大肚汉也吃不完”
张旺说:“高教授说了,玉米的口感和营养都赶不上小麦和大米,今后我们中国人的主食以小麦和大米为主。”
“那咱还费这么大劲儿搞这么多的玉米干啥?”
旺旺说:“做饲料,制药,医院用的青链霉素都是从玉米里提出的,玉米油也是品质很高的油,玉米的工业价值可高了,甭说咱上下寨产的这么一点玉米了,就是咱们全县生产的玉米,都不够一个药厂或者饲料厂用,高教授说,咱中国人未来的餐桌,要丰富多彩,不是光有窝头咸菜填饱肚子就行了。”
李支书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要张旺讲讲玉米增产的事情,张旺给他一个小盒子,教他小心的收粉说:“咱父子俩边干边说吧。”
张旺将边上的一行玉米的头稍抽掉,然后用毛笔在李支书收的粉袋里蘸了一下,抹在玉米穗上,边摸边说:“咱们现在用的玉米种子,都是从收的玉米中拣饱满的留一些,年代久了,基因就退化了,还有就是病虫害也会加重,产量越来越低,李教授研究玉米杂交,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农科所引进了一个品种,叫黄马牙,是从罗马尼亚引进的,颜色金黄,出粉率高,味道香醇,蛋白质和脂肪的品质很好,但是,玉米芯粗大,高温高水高肥,种植的成本有点高,于是农科所又从南美的巴西引进了一个种子,颜色雪白,叫白马牙,南美洲的气候土壤最适合玉米生长,白马牙又是优良的种子,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产量高,在实验田里试种,每亩地达到一千多斤,比咱们本地的玉米种子几乎高出一倍,但是这白马牙的品质赶不上黄马牙,不太适应我们这中原的气候特点,植株高大,不抗倒伏,病虫害也较严重,最重要的是生长期长,捞秋,影响小麦的播种期,于是,李教授就想到了杂交实验,所谓的杂交,就是将两种生物,通过人为的干预,让其成为一个新的品种,就咱像人类一样,男人要健壮,女人要漂亮,生出的后代才能优秀,这就是生物的进化,既有父系母系的遗传优势,又摒弃缺陷,产生更好的变异,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杂交育种不仅能获得集中双亲优点的新品种,还能集中许多作用微小的基因,而表现出数量性状的超亲现象。例如这黄马牙和白马牙通过杂交实验,已经从后代中选到了产量高,品质好的新品种,这杂交实验,根据亲缘关系的远近,可分为品种间杂交和远缘杂交,一般杂交育种是指品种间杂交。杂交方式有单交、双交、三交和回交等,而杂种后代的选择方法主要有系谱法和混合选择法。育种程序一般包括以下四个环节:原始材料观察、亲本杂交、杂种后代选择、产量比较试验,不光是玉米可以进行杂交实验,水稻、谷子、大豆也可以,农科所的教授每人都有课题,马教授在进行动物杂交实验,他从美国加州引进一种肉牛,和咱南阳的黄牛做杂交实验,说想‘培育一种品质更好的肉牛,不是用来耕地,而是专门给人吃肉,每头牛一年就长两千多斤,在咱上下寨建一座万头肉牛场,这牛肉咱上下寨人吃不完,就做成罐头出口换外汇,咱也要像欧洲人一样,餐桌上不能断了牛肉和牛奶,欧洲人个子高,身手矫健,牛皮烘烘,咱中国的孩子吃了牛肉,喝了牛奶也能长个大高个,到田径场上拿冠军’李支书,你想想,这神奇不神奇。”
李万祥一头雾水,对张旺说的话似懂非懂,这或许就是他的为官之道,他说:“咱这当干部的,不能一点不懂,也并不能懂得太多,一窍不通,他们会懵你,懂得太多,容易越位,咱把别人的事情都干了,人家干什么?”所以他觉得这杂交实验,能知道这么多,不至于在内行面前闹笑话就行了,不必再往深里钻了。李支书也学张旺的样子,一边往玉米穗上抹粉,一边说:“关于这杂交育种的问题,老子以后有空了,再向儿子请教,今天咱俩讨论一下上下寨的人事安排问题。”张旺说:“李支书您常说,这人干事情要恪尽职守,我是实验站长,玉米杂交实验是我的本职,至于人事安排问题,你和支委们讨论解决,我如果和你讨论了,就是越位。”李支书说:“这是糗理由,我是支书,和谁讨论什么问题,是我的权利,讨论好了,拿到支部会上讨论表决就行了。”张旺说:“那咱就讨论吧,你有啥想法?”李支书说:“王三和当大队会计,不合适,他账本不清,群众意见大,他也不想干了,想到学校去当校长。”张旺说:“王三和账本不清,当不了会计就去当校长,李支书您是不是认为,这校长比会计简单?其实,您错了,这世间最牛的工作我看就是校长了。”李支书不相信,张旺说:“我有证据,我们县高中的校长就很牛,我们毕业那阵子,县上把拨给学校的粮食缴了公粮了,我们的校长就去找县长理论,还撂挑子,县长一生气就准了他辞职,自己任校长,校长对县长说:‘你这县长我能当,我这校长你当不好,你把我撤了,我不在县中学当校长,我去省中学当校长’,县长赶紧给说好话:‘你还得当当校长,我只不过帮你抵挡一阵子’,那一年县高中在高考中一炮打红,升学率超过百分子一百,校长更牛了,省教委调他去当省招生办主任,他都不去,私下里对我说,‘这世间最牛的工作就是咱这高中的校长了,’我说,‘没有招生办主任牛,他掌握着我们考生的生杀予夺之权,他不叫咱上大学,咱就是考第一也没招。’校长说,‘招生办主任也就是一年忙那三四个月,哪像咱一年最少也忙他十个月以上,’我说,‘校长,我看你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大腿压着二腿在那发呆,你忙什么呢?’校长说,‘忙着赴宴呀,你们这二三百人都考上大学了,不得摆谢师宴吗?每人摆一场,就是二三百场,我这大半年都得忙着吃香的喝辣的,’我说,‘校长,您这做法不对呀,您得学习我们的李支书,廉洁奉公,从不多吃多占,还要少吃少拿,别人吃请从来不去,我娘是他的相好,给他做点好吃的送去,他都不要,推来让去只收一半儿。”李支书扑哧一声笑了“好小子,你涮老子,我只收一半是因为心疼你小子在学校吃不饱,你们校长牛什么,不是上下寨资助他几千斤粮食,他散伙了,还一炮打红呢,还牛皮烘烘呢?他坐到洛河边哭他的大鳖孙吧。还吃谢师宴呢,红薯米汤都喝不饱”。张旺说,“就是,我们参加高考的那一天早晨,校长让把您送去的大白猪给杀了,猪肉熬白菜满满两大锅,每人发两个又白又热的白蒸馍,师生会餐,准备上考场,校长说:‘这考场就是战场,谁考好了,我设谢生宴’校长从猪身上割了一块肉拿回家了,中午就把我叫到他家,吃了一顿肉饺子,算是对我表示感谢。”
李支书有点感慨:“这校长确实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咱上下寨学校我想把它办成第一流,来和县中学抗衡。”张旺说:“你的雄心不小,要实现也不难,上下寨有钱,校舍盖得好,粮食多,给老师伙有补贴,奖金待遇比县中学还好,就能吸引老师,有了好老师还得有好校长,甭看县中学的校长,一天到晚啥事不干,就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大腿压着二腿发呆,其实,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想法子整老师,把老师整得连轴转,连去厕所都一溜小跑,那考场就是战场,比战场还残酷呢,一分之差你就名落孙山,你的命运就随之改变,个人的命运改变了,这家庭的命运也跟着改变,家庭的命运改变了这国家的命运不也跟着改变,所以说,咱上下寨要红旗不倒,就得把学校弄好,培养更多的人才,”李万祥说:“所以,我想让三和去当校长,他学问不错。”张旺说:“他连会计都当不好,还能当好校长,这校长可不是光学问好就能当得了,像我们县中学的校长,那水平、那气度、那人格、那节操都不是一般的,比他学问好的老师多得是,但是都对他服气,像王三和不行,帅不住。”李支书说:“那,谁行,要不你去吧。”张旺摇摇头:“我也不行。”李支书说:“这校长的人选还怪难挑的。”张旺说:“其实也不难,我朝英姨就行,她是教务主任,你把她提拔成校长,让三和去学校当教务主任,再到教育局给局长送点礼,让给咱上下寨多分几个好老师,咱这学校就可能办成第一流的。”
李支书心中很高兴,这张旺确实行,自己熬躁了几十天的问题,到他这一下子就挑明了,行,就是这小子了,他不会让老子失望。
“旺,把你的工作调一调吧?”
“咋调”
“三和去学校了,这大队会计就空下来了,没有人干的了,你兼了吧。”
“我不行,大队会计是经济中枢,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干不了。”
“我看你行,你当了会计,就进支委,磨练三两年,就接我的班。”
“那更不行了,你李支书干的好好的,我那能踩你。”
“我是早就不想干了,我年岁大了,文化又低,如今三个锁都长大了,我也船到码头车到站了,想歇了。”
“那也不行,咱上下寨几千口人,能人多呢,让别人干吧。”
“你这孩子,我不是把你当亲儿子吗?老子要栽培你,提拔你还不干,你想干啥?是不是嫌这支书小?”
“是有点小”
“那你想干啥?想当副县长?那你去把你朝华舅踩了吧。”
“甭说副县长了,就是副省长我都不想当。”
“你小子野心大啊?你到底相当啥?”
“我想当兵”
李支书硒笑一声:“你小子,想当兵?这当兵有啥出息。”
张旺说:“当兵咋没有出息?将军都是从士兵开始的,朝阳舅要是不当兵,他能成大英雄吗?我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样,当一个特种部队的大团长,当然了,要是大师长就更好了。”
李万祥耸耸鼻子:“旺,咱父子开玩笑归开玩笑,你可只能和我说说啊,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一个乡下小子,野心勃勃,竟想着出将入相当元帅做将军,人家会笑话你,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尿泡尿照照自己看有没有那尊贵的命相,咱就是个乡下人,踏踏实实干好了一份工作,有领导赏识咱,提拔咱一下,到公社当个脱产干部不错了,或者像你朝华舅,命好,碰住了老县是他命中的贵人,提拔他当了副县长,不管咋说也算是县太爷了,咱全村人都感到脸上有光,也就尽了,别的,就不要妄想了吧。”
张旺睨了李支书一眼,从他手中夺过粉盒:“李支书你说的对,我会努力工作的,但是,这会计我不当,你另选,还有这实验站长我也不想干了。”说着就丢下李支书独自走了。
李支书大声说:“你这小子,耍啥脾气,有话给亲老子说嘛,祥伯又不是不开明。”
张旺头也不回,突突突的走出玉米地,仰望天空,大声呼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支书站在那里,旺旺的嚷嚷教他很懵懂,他也抬头看天,天上飘着一团白云,样子像个怪兽,张着大嘴,伸着舌头,他觉得好笑,这小子有点不知好歹,这大队会计就是经济中枢,多少人都盯着想干,咱的外甥干不成,就是被张银行领着张家的人,给告掉的,张银行还摆出一个谬理,“这权利不能马李刘平分,也得有程王张的份。”能当了会计的有三个人,一个是程宝生,但他是劳改犯,属于专政对象,一个是张银凤,是张银行的妹妹,支部会不会通过,银凤没有什么,文化高工作踏实,就是他哥哥心眼太歪,处心积虑想住进张家大院还不够,还想掌握上下寨的经济大权,银凤当了会计,肯定事事听大哥的,他们七八个兄弟姊妹抱成一团,这上小寨就是他家的天下了,李万祥不能交权,马朝月也坚决反对,但是,张银行已成气候,李万祥拗不过他,这就想到了张旺,张旺是张家人,又是张银行的准女婿,还有就是张旺这小子也确实行,有主见,心眼不歪,不会成为张银行的肘猴儿,没想到,张旺心不在焉,他看不上这经济中枢,甚至连县长省长都看不到眼里,“他小子真的是心胸大啊,想当什么团长师长的,他嚷嚷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谁是鸿鹄?谁是燕雀?”李支书啄磨了一阵子,还是想不明白了,望着苍茫的大地,发了一声感慨:“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