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静静聆听着诚王的转述,表情始终温和文雅难辨悲喜。待到故事结尾处,这位妙僧沉静出尘的俊美面孔上终于渐渐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怜惜。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手,请诚王和裴湘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诚王爷、裴姑娘,无花行走江湖以来,偶然间耳闻过石观音的狼藉名声,只是未曾亲见其本人的真面目。今日惊悉这桩旧日血债,亦是心绪起伏。叹人世间爱恨嗔痴欲壑难填,造作诸般恶业因果。”
裴湘也跟着怅然叹息,眼角眉梢笼罩着一层清愁,似朝露晨雾般充满着脆弱的美感。可她的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同那一身弱柳扶风的病美人风姿截然相反。
“可恨我未曾习武!否则的话,我必然手刃仇人为家师报仇,也要纵马江湖,找寻当年曲家灭门一案的真凶,用敌寇的鲜血告慰亲人长辈在天之灵。”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阿弥陀佛,女檀越,有求皆苦,放下即自在。”
“放下?谈何容易。”
“阿弥陀佛,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裴姑娘若是一直纠缠在往事当中,只会泥足深陷,自伤自怜被恨意主宰。你可曾想过令师的在天之灵是否能安息?可曾想过身边的亲朋是否会因你的痛苦而担忧烦恼?”
“无花大师的意思是,让我忘记仇恨,忘记造成不幸的根源,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小僧所说的‘放下’,并不是让裴姑娘放下仇恨本身,亦或者轻易原谅罪孽。而是希望裴姑娘能放下内心的迷惑和不甘,放下内心的偏执与迷障。裴姑娘只需珍惜缘分,平和心境,流年似水,你看昔日仇人如何?死生自在,这人世间的所有一切,本就没有亘古长存的。今日不因仇恨而沉迷执念,来日,那烦恼自有归处……”
无花眉目悲悯,外表如同九天垂云般圣洁出尘,说出的话也通透从容、慈悲庄重。可他的内心深处却藏着这红尘俗世中最深最偏执的野心与欲·望。
妙僧善渡人,却无人可渡无花。
他抬眸凝望裴湘明亮如星辰的目光,心道这样坚韧和脆弱完美相融的姝丽颜色确实难得,怪不得母亲当年会“忌惮”她,想要把人养在身旁。
是的,无花并没有对诚王转述的故事产生多少怀疑之情。他自认深谙石观音的行事作风,心知裴湘年幼时的遭遇十分的“合情合理”。
无论是诱惑勾引英俊的江湖侠客,还是对一个年幼的漂亮小姑娘充满恶意,对于石观音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而已。
——谁会怀疑一个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人多年前有没有吃一顿午饭呢?
远的不提,便是石观音现今的隐居之地,不就是有着一群被罂·粟控制的男人吗?
他们曾经都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有着光明的未来和可期的前途,可遇到石观音之后,先是被引诱着沉迷美色,之后又一步一步地变成了行尸走肉。
“控制人心的药物、华山剑派、李姓姑娘……这些细节不是能随意编造出来的。”
无花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调查的有关裴湘的成长经历,暗忖:
“现如今,除了我们母子和几个被控制住的苟延残喘的当事人,还有谁能清楚了解当初的那些事呢?这位裴姑娘能准确说出这些隐秘的细节,应当是全拜幼年时的真实经历所赐。”
无花默认了裴湘对石观音的指控,与此同时,心中的杀机越加浓厚。他觉得裴湘知道得太多了,又不在他的控制当中,为了以防万一,这姑娘不该继续活下去了。
——既然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如今被发现了,就该继续延续之前被捕捞宰杀的命运。
裴湘假装没有察觉到无花的隐秘杀意。她依旧面带尊敬地坐在客院的石凳上,耐心聆听佛门名士为她讲解禅理、为她开解心中郁结愤懑。
若有所思中,裴湘的眼底偶尔闪过一丝释然与轻松,仿佛迷途的小鹿终于慢慢寻找到了回归家园的方向。
一旁的诚王见此,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真心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有当长辈的风范了。
无花垂眸,眼底隐藏着漠然和冷沉。
“裴姑娘,小僧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无花大师客气了,但凡我了解的,肯定知无不言。”
“小僧略通歧黄之术。我观姑娘面色和气息,不只是遭受过暗器袭击,之前似乎还吞服过极厉害的毒药,不知无花是否判断有误?”
“什么,毒药?”诚王诧异。
“可造成心口剧痛的索命毒药。”
裴湘眉心一动,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恍然道:
“心口剧痛?无花大师,我之前……有一次确实感到心口痛得厉害。不过,我并不知道那是中毒了,以为……是自己愁绪过重造成的。无花大师,你认为我是因为中毒了才心口痛的?”
无花念了一声佛号。
大皇子则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中毒?你在诚王府里中毒了?”
裴湘连忙摇头,宽慰大皇子:
“表叔,你莫要担心,我心口疼痛的那次,嗯,是在大宴献舞之前,是在宫内而不是在诚王府。”
因为裴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的缘故,诚王在短暂的惊讶焦急之后,很快就稳定的心绪。
他皱着眉头望向无花,沉声道:
“无花大师是怎么瞧出湘儿曾经中过毒的?”
无花淡声道:“在没有给裴姑娘把脉之前,我也不能万分确定,只觉得裴姑娘的身体中似有余毒残留。事关人命,无花不得不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贸然询问裴姑娘。”
“原来如此,那能否请无花大师为湘儿把把脉,看看实际情况?”
“我佛慈悲,无花自然不会推辞。裴姑娘,请允许小僧替你把脉。”
裴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防备。
半晌,无花收回手,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依照脉象看,裴姑娘此前确实服用了剧毒之物,于心脉有损,或可顷刻间毙命,但裴姑娘至今安然无恙,只残留了些许的余毒,可见另有福缘。只是……再具体的情形,小僧所学有限,无法进一步诊断清楚。”
“湘儿体内还有余毒?”大皇子迅速拧紧了眉头。
他没提出为什么之前太医都没有诊断出来这样的疑惑,因为天下闻名的妙僧无花自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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