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不远处的秀雅姑娘瞳孔紧缩,而裴湘则若无其事地微微颔首,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那兰絮也不简单,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她飞快地掩饰住了真实的情绪。若是有不知内情的人注意到了兰絮的表情变换,只会当她是被茶盏摔落这个小意外吓到了,完全不会起疑。
“晴雪,我无事,刚刚手滑了,”兰絮转瞬之间便压下了心中惊疑,语带关切地安抚身边之人,“你也别只关心我了,小心些,不要被地上的茶水弄脏了鞋袜。”
“我会注意的,兰姐姐。”另一个被唤做晴雪的圆脸小姑娘欢声答道。
裴湘没再理会兰絮那边,她和跳祥云舞的舞姬们聚到一处后,就开始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
与此同时,兰絮借口整理被打湿的裙摆,悄悄离开了东侧殿。
“花使,出现变故了,那个裴湘活着出现在了云台阁。”
“裴湘?就是你和副使两人一起暗中毒杀的那个?”
“对,原本以为可以伪造成因心疾而亡的样子,这样的话,既能灭口,又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没想到……她并没有被毒死,是属下无能。”
“你确定她吞服了主子的毒药?”
“确定,我亲眼所见。”
花使比兰絮更加沉着冷静,她低头思考片刻,猜测道:
“既然已经服下了主子的毒药,那个湘姑娘必死无疑。至于这个忽然出现的……会不会是谁假扮的?”
“你是说易容?”
“嗯,非常有可能。”
这个猜测让兰絮更加心慌:
“那岂不是说……咱们的计划已经让暗中之人发现了?所以对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李代桃僵。还有,今晚的祥云舞对舞姬的资质要求很高,并不是谁都能顺利跳出来的。”
花使的脸色也很糟糕,她示意兰絮先不要自乱阵脚。
“我去联系副使,你查一下裴湘都接触过什么人。”
“好。”兰絮转身要走。
“等等,”花使皱着眉头喊住兰絮,“我觉得这其中还有违和之处。如果她或者她身后的人提前发现了咱们的行动,他们或赞同、或反对、或无视、或坐等收渔翁之利……不论是什么态度,这个时候让裴湘出现都是在打草惊蛇。兰絮,裴湘出现在云台阁中,实在是太奇怪了。”
兰絮顺着花使的分析思考片刻,同样一脸疑惑:
“会不会根本没有第三方势力,那个出现在云台阁的人就是裴湘本人,她……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花使想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百毒不侵的武林神话,有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内廷教坊司舞姬身上。不过,她确实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裴湘的死而复生和突然出现。
——如果同样想让狗皇帝死,或者想浑水摸鱼,这个裴湘就不该出现在云台阁中,这简直就像是一种警示一样。她不怕我们收手吗?
——警示?莫非这人或者她身后的人不愿让我们今晚动手,所以才弄了这一出?
——是善意?还是想让我们疑神疑鬼暴露弱点?
“兰絮,你再和我简单说一下,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裴湘撞见了我和副使见面谈话。我们当时正在研究要不要替换下裴湘这个祥云舞的领舞,让我替她上场,这样的话,也许能够更加容易刺杀龙座上的那个老东西。”
听到这里,花使微微提高了声音: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和副使没有发现她在偷听谈话吗?怎么没有当晚就击杀她,反而等到了今天?这期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向其他人告密的。”
兰絮当即解释道:
“当晚下着雨,风很大,我和副使确实没有留意到有人偷听。坦白来讲,如果不是裴湘忽然主动找上门来威胁我,我都不知道她撞见过我和副使见面。”
“她威胁你什么了?”
“她说她听到了我和副使的谈话,知道了我对她的算计,如果不想被告发的话,就不要出席今晚的大宴,她让我,嗯,别挡了她的路。我听了她的威胁后,当时就先服软稳住了她,又确认了她确实没有把谈话内容泄露给其他人,才下定决心毒杀她的。”
“挡了她的路?莫非他们一方今晚也有什么特殊安排?”
花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极为不安,甚至有些不敢继续推测下去,因为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启动乙线,让我们这些已经暴露的人做诱饵,务必一击成功。”
“……好,为了主上!”
花使抿了抿唇:“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启动乙线还不能成功的话,我们多年的布置就真的功亏一篑了。兰絮,你、你先传消息出去吧,我们在云台阁待命,服从一切安排。”
“遵命!”
一旁的兰絮也极为后悔之前的大意疏忽,她一边用秘制药水飞快地写下几行字,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一个修剪花枝的小太监,然后把揉成一团的字条偷偷交给了对方。
半个时辰后,东侧殿的众人停下练习暂时休息。
裴湘刚刚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就见兰絮和一个面生的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裴湘托着腮打量两人,视线在她们裙摆和头发上悠悠划过,随后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
然而,她不关注兰絮了,兰絮却要探一探这个不知真假的裴湘的虚实。
和身旁的花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兰絮扬起一个温婉笑容,朝着裴湘休息的方向款步而来。
“湘姑娘,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说白教习特别注意这次的祥云舞,还专门为你设计了一组新动作,据说美极了。可惜我等这样的低微身份,不能亲眼目睹湘姑娘在轩辕殿上的舞姿了。”
裴湘淡淡地看着兰絮和她身后的宫女,懒洋洋地说道:
“你这话有些奇怪,祥云舞本身就是韶舞使和白教习新编的舞蹈,之前从未公开表演过,哪有什么新动作旧动作的?再说了,有韶舞使在,白教习怎么会随意更改舞蹈动作?兰姑娘,你是祥云舞领舞的候补人选,理应清楚内情,怎么也人云亦云?”
兰絮有些尴尬地说了声抱歉,同时心中暗自判断,如果面前的这个“裴湘”是别人假扮的,那么,她应该不是忽然混入舞部之人。毕竟有关编排祥云舞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即便白教习手下的姑娘们,也不是个个都知道这支舞的创作是和韶舞使有关的,她们只当是白教习一人的研究成果。
但是……虽然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可这件事也不算是绝对的秘密。诚然,韶舞使担心祥云舞效果不好,不愿在第一场演出前担风险,可她也没有把功劳全部拱手让人的大度,所以,一些该知道真相的人还是会有所耳闻的。
这样不对那也不行,兰絮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在裴湘的一侧坐下,跟她一起过来的宫女则站在了裴湘的另一侧斜后方。两人一左一右隐隐挟制住裴湘,似乎有随时动手的打算。
裴湘慢慢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暗色。
兰絮又找了个新话题,继续刺探裴湘。裴湘一会儿表现得像是真正的舞姬湘姑娘,一会儿又敷衍了事,绕开话题,让人看不透她是真不知内情还是不想深谈。
“闲聊”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兰絮不得不几次推翻心中的猜想。
当她再次有了一个新猜测的时候,忽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瞬间意识到,此时的猜测赫然就是她最初的想法,而这个想法……之前已经被她自己否定过了。可否定过后……又不知不觉地被人引导着思路绕了回来,好似……她一直在兜圈子做白工。
“阁下好缜密的心思。”兰絮语气微冷。
裴湘状似懵懂地“啊”了一声,一脸莫名地看着兰絮。
兰絮眼底划过一丝愠怒。
这时,站在裴湘后侧方的宫女忽然开口道:
“兰儿,莫急,无论如何,她不会武功。只要咱们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陪着湘姑娘说说话,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得到同伴的及时提醒,兰絮慢慢卸下凝在掌心的内劲,紧绷的肩膀也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下来。她闭了闭眼,随即朝着花使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轻重。
——如果今日我等不得不以身做饵,这个可恶的女人也别想活着离开。
裴湘好似对兰絮的杀意一无所知,她见兰絮和那个宫女不再说话,便闭目养神起来,颇有些稳坐钓鱼台的高人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