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在黑暗中闭目养神,鼻翼间萦绕着勋爵夫人喜欢的百合香气。
她此时没有一点睡意,窘迫危险的处境似乎激发出了她的记忆潜力,让她回想起许多原本已经遗忘的细节,进而一点点地拼凑起故事开始前的时间碎片。
——年初,老达西先生去世,留下遗嘱里交代达西先生,要给威克汉姆安排一个牧师的职位。
——按照原著里的说法是,乔治·威克汉姆拒绝了这个圣职,他以学习法律为借口,向达西先生换取了一笔钱财,但是很快,他就把那些钱挥霍一空,之后更是因为吃喝嫖赌而负债累累。
——走投无路的乔治·威克汉姆回头朝达西求助,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薪金优渥的圣职,但是达西先生拒绝了他。
——两人至此交恶,达西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听过乔治·威克汉姆的消息。
——直到三年多以后,也就是故事开始的一年多前,威克汉姆再次出现,他勾结乔治亚娜·达西小姐的家庭教师杨格太太,想要哄骗十五岁的小姑娘私奔。
裴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心想,若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同原著中的记载没有太大出入的话,那么此时,乔治·威克汉姆应该还在伦敦醉生梦死,肆意挥霍着他用牧师职位换来的财富。
也有可能,乔治·威克汉姆此时已经入不敷出了,他会向达西先生求助,然后被拒绝,进而两人正式交恶,彼此不相往来。
因为能够获得的信息和线索实在有限,被困在格鲁夫庄园里的裴湘并不能精确掌握事态发展程度。
但是,不管事情发展到哪个阶段,对裴湘来说,都是大同小异的。
——只要达西先生厌恶乔治·威克汉姆的为人,不屑于知道他的荒唐事就好了。
裴湘心里有了主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非常小心地翻了个身,慢慢放松僵硬的骨骼肌肉,又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后,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睡意。
接下来的几天,裴湘又小心翼翼地出去了几次,避过庄园内的熟识,她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混迹在客房附近。
在这个区域,她容易被看作是哪位客人带来的侍女,不易受到盘问,当然,也更容易获取食物。
宾客离开房间,可能会剩下些点心水果之类的食物,不多,但也够裴湘勉强填饱肚子了。
之后,等格鲁夫庄园的仆人过来打扫客房的时候,就会发现空荡荡的碗碟托盘,女仆当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客人们把食物都吃光了,除了暗自感叹一句好胃口外,她们又能怀疑什么呢?
裴湘如同一个幽灵似的徘徊在庄园的主宅内,偶尔收集一些不起眼的物品,为她即将展开的计划添砖加瓦。
终于,到了埃塞克斯勋爵葬礼的那一天。
清晨,勋爵夫人早早就离开了卧室,她将会拥有非常忙碌的一日时光。
等到勋爵夫人带着贴身女仆远去后,裴湘便从她藏身的衣帽箱子里爬了出来,将箱内的东西重新物归原位后,她静悄悄地走到了勋爵夫人的梳妆台前,开始了新一轮的装扮。
这次,她不会再把自己弄丑弄平凡了,相反,她要突出原主的美貌,与此同时,还要在眉目间增添些妩媚的风情。
完成妆容后,裴湘套上勋爵夫人的旧裙子。
虽然这条裙子的款式有些落后,颜色也很暗淡,但是若是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无论剪裁还是面料,都属于精品之列,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或者夫人才会购买的。
最后,裴湘裹上了一条天鹅绒面的黑色薄斗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勋爵夫人的房间。
格鲁夫庄园静谧清幽的树林里,菲茨威廉·达西正在散步。
他已经在肯特郡逗留了好几天了,今天参加完埃塞克斯勋爵的葬礼后,他不会再陪同凯瑟琳姨妈返回罗辛斯庄园了,而是带着仆人直接去伦敦,那里还有数不清的事务等待他处理。
享受着忙碌前的最后闲暇时光,达西沿着蜿蜒的林间小路走走停停,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清幽秀丽的风光。
当年轻的绅士正沉浸在乡间晨景当中时,打扮一新的裴湘从他身后追了过来。
“达西先生,请留步,我有话要和你说。”
达西闻声回头,一个窈窕的身影疾步而来,待他看清来人的外貌,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惊艳之感,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理智和冷静。
“抱歉女士,你是?”
“达西先生,您并不认识我,很抱歉,突兀地打扰你欣赏晨间美景的雅兴。
但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想要向你求助,希望先生你能够给我一点时间,听我把话说完。”
达西面色严肃,眉头微蹙,显然,他对面前这位不符合社交礼节唐突出现的女士没有多少好感,即便对方拥有难得一见的美貌。
然而,良好的绅士教养让他无法忽视一位女士的求助,若是对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确实不能袖手旁观。
“这位女士,请问怎么称呼?”
裴湘犹豫了一瞬,而后不自然地笑了笑:
“请叫我露西吧,达西先生。
至于我的真实姓氏,非常抱歉,我实在是不配提起,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让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蒙羞。”
这又是一个非常不合适的要求,菲茨威廉·达西微微扬眉,表情变得更加慎重。
他实在不想和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士多加牵涉,但是,他始终记得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士是来求助的,所以,他沉默驻足,耐心等待对方道明来意。
“先生,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是,我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你大概就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
“请讲。”
“乔治·威克汉姆,先生,我说我认识乔治·威克汉姆先生。”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达西的脸色就变了。
“威克汉姆先生的朋友?”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轻讽:
“怎么,露西女士,你也是来给威克汉姆先生说情的吗?觉得我无礼地剥夺了他担任教区圣职的机会?”
这话令裴湘心中恍然,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
裴湘暗暗忖度,那位乔治·威克汉姆先生大概已经败光了钱财,甚至负债累累,所以,他重新向达西先生索要遗嘱里提及的那个牧师职位了。
“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裴湘版的露西察觉到了男人的不悦,连忙嚷道:
“达西先生,我来找你,绝对不是替威克汉姆先生求情的,也不是听信了他的诋毁,特意跑过来指责你的。
相反,我巴不得人们都认清威克汉姆先生的真面目,让他再也不能花言巧语地骗人。”
达西目光低垂,认真地注视着对面情绪激动的女士,似乎在分辨她的话中带着多少真诚。
裴湘抓了抓身上的斗篷,露出一个略显紧张的礼貌笑容。
“达西先生,我今天能够鼓起勇气找你,就做好了将详情全盘托出的准备。”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黛眉间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脆弱和坚定的忧郁气质:
“我曾经、曾经深深迷恋着乔治·威克汉姆,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无视了朋友的良言劝告,无视了父亲的苦心阻拦,背弃了家族的荣光,跟着他私奔到了这里!”
这番坦白让达西面露震惊,饶是他之前已经隐约猜测到,眼前的露西女士大概是威克汉姆的风流账,但是,此刻听到对方亲口承认,还是让他感到心绪复杂。
“露西女士,我想你该知道,我和威克汉姆先生之间,嗯,虽然颇有渊源,但是早已经分道扬镳,如今,我们俩说是敌人也不为过了,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达西停顿了一下,继续语速飞快地说道:
“如果你是打算让我规劝威克汉姆,让他对你负责,迎娶你,女士,非常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裴湘飞快摇头:“达西先生,我既然已经看清楚了威克汉姆先生的真面目,怎么还会执迷不悟地想要嫁给他?你这是小瞧我了!”
达西嘴唇微动,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挖苦。
他想提醒对面的女士,能够干出和威克汉姆那种人私奔丑事的人,有什么令人高看一眼的价值呢?
不过,出于他多年来养成并遵循的绅士风度,他让自己保持礼貌性的沉默。
可是,这位先生大概是骄傲惯了,他的眼神很不善于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许也是因为觉得裴湘没有威胁,所以,菲茨威廉·达西并没有很用心的收敛情绪。
裴湘苦笑了一下,语气惭愧地说出了她的目的:
“达西先生,我想求您、求您偷偷带我离开肯特郡!
我想要离开威克汉姆了,我受够了每天和一个酒鬼赌棍共处一室,忍受着他和别的女人公开,还要忍受各种各样的债主找上们来要账,达西先生,我想家了,我想回伦敦。”
达西迟疑了片刻,没有轻率地做出答复。
“露西女士,你似乎非常信任我?”
“达西先生,说实话,我从威克汉姆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坏话,之前……我确实觉得你不近人情,过于傲慢。”
回忆过去,裴湘涩然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神怅惘:
“可当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之后,我就马上意识到你是一位品格贵重的绅士,因而,我遇到麻烦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向你求助。”
这样的称赞虽然没有特别取悦菲茨威廉·达西,但也足够让他的情绪变得和缓,年轻的绅士目光沉静,不再因为对方身上的威克汉姆标签而心生排斥。
“你肯定比我们熟悉这位先生吧,他不是你的主人德布尔夫人的外甥吗?露西,你在罗辛斯庄园里肯定能够经常看到他吧?
诶,亲爱的露西,和我们聊聊呗,达西先生是不是要和德布尔小姐订婚呀?据说两家的财产若是合二为一的话,那简直是国王也会羡慕哟!。”
裴湘有些木楞地看了一眼热情说笑的小伙伴,端起桌上的牛奶仰头干掉,用圆圆的杯底遮住了脸上变幻迟疑的表情。
她哪里知道那座罗辛斯庄园里的具体事情呀,之前不过是顺势而为,胡诌了一个假身份而已。
不过……裴湘歪了歪头,眸光微闪,随即,她便试探地说道:
“哈哈,你们知道的,我们德布尔夫人的性格可是特别严肃的,一般情况,呃,达西先生来拜访罗辛斯的时候,德布尔夫人是不会让我们这些小丫头上前打扰的。
她总是希望达西先生能和德布尔小姐多多相处一会儿。
我只是远远地看到过那位先生几次,不过听说,是一位十分骄傲尊贵的绅士呢。”
裴湘的答复并没有引起对面两人的怀疑,她们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才是合情合理的,还朝着裴湘露出心领神会的微妙眼神。
“哎呀,你在罗辛斯做事可不容易,我听说,那位夫人连佃户夫妻吵架都要管哩。
哈哈,还有达西先生,那样的身家和外貌,他再怎么骄傲也不为过。”
圆脸夫人嘻嘻笑道:“他的脸蛋儿是那么英俊,举止是那么优雅得体,又是那么富有,若是性格再万分和善的话,那岂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哩,上帝他老人家可不会那么偏心。”
“是啊,听说达西先生在德比郡的彭伯利庄园,才是真正的富贵豪华呢,若是能成为彭伯利的女主人,得多么幸运呀。”
裴湘笑着点头,适当地露出梦幻般的激动之情。
她嗯嗯哼哼地应和着,赞同着两名年轻妇人对那位英格兰黄金单身汉的向往,可内心深处却波澜翻滚,一连串的疑问令她差点维持不住人设。
——达西?罗辛斯?凯瑟琳·德布尔夫人?彭伯利庄园?这些名词组合在一起……会是巧合吗?
有了重要的新发现,裴湘打消了立刻离开的念头,她笑吟吟地恭维着两名妇人,又东拉西扯地打探了不少关于达西先生的传闻。
越是细聊,裴湘就越笃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过了一会儿,两名妇人的八卦兴趣转移到了其他宾客的身上,裴湘见再也问不出新东西了,便自然而然地结束了和新朋友的聊天闲谈。
她声称要尽快赶回去,以免被德布尔夫人发现她偷懒了。
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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